其实我们在2012年就已经死了(其实我们在2012年就已经死了是什么歌)

taozi 74 0

  

  [诗人简介]

  芒克(1950- ),原名姜世伟,出版的诗集有《阳光中的向日葵》(1988)、《芒克诗选》(1989)。

  [代表作]

  《阳光中的向日葵》

  你看到了吗

  你看到阳光中的那棵向日葵了吗

  你看它,它没有低下头

  而是把头转向身后

  就好象是为了一口咬断

  那套在它脖子上的

  那牵在太阳手中的绳索

  你看到它了吗

  你看到那棵昂着头

  怒视着太阳的向日葵了吗

  它的头几乎已把太阳遮住

  它的头即使是在没有太阳的时候

  也依然在闪耀着光芒

  你看到那棵向日葵了吗

  你应该走近它

  你走近它便会发现

  它脚下的那片泥土

  每抓起一把

  都一定会攥出血来

  《黄昏》

  这时已听不到

  太阳有力的爪子

  在地上行走

  这时是昏暗的

  这时正是黄昏

  这时的黄昏就象是一张

  已被剥下来的

  已被风干的兽皮一样

  但这时的人们

  我在路上遇到他们

  他们仍警觉地注视着

  四周的一切动静

  这使我也变得小心

  在这黄昏之后

  还会不会出现

  比这更凶猛的野兽的眼睛

  《雪地上的夜》

  雪地上的夜

  是一只长着黑白毛色的狗

  月亮是它时而伸出的舌头

  星星是它时而露出的牙齿

  就是这只狗

  这只被冬天放出来的狗

  这只警惕地围着我们房屋转悠的狗

  正用北风的

  那常常使人从安睡中惊醒的声音

  冲着我们嚎叫

  这使我不得不推开门

  愤怒地朝它走去

  这使我不得不对着黑暗怒斥

  你快点儿从这里滚开吧

  可是黑夜并没有因此而离去

  这只雪地上的狗

  照样在外面转悠

  当然,它的叫声也一直持续了很久

  直到我由于疲惫不知不觉地睡去

  并梦见眼前已是春暖花开的时候

  [诗人访谈]

  芒克:生活再艰苦、现实再困难都不会影响我内心的美好

  

  采访者:傅小平

  受访者:芒克

  你只要是写了值得留存的诗歌,它就会留下来

  记者:在我印象中,你几年前参加过一次题为“诗人画派”的群展,那是一次当代诗人画家的聚会。这次“诗意的幸存者”视觉艺术展还是有些不同。你的老朋友严力、唐晓渡,还有担当艺术总监的杨炼都来了,给人感觉,这次展览是以视觉艺术的名义,把当年朦胧诗派的“半壁江山”拼在了一起。展览的主题就源于你们几个老友创办的“幸存者诗歌俱乐部”,这一晃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吧。

  芒克:可不是吗,时间过得真他妈的快。你看吧,现在很多人都是奔着《今天》去的,因为《今天》影响比较大,媒体采访我都要问《今天》的事,我都给问烦了,我真是不想提了。但这“幸存者诗歌俱乐部”恐怕好些人都不了解。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我和杨炼、唐晓渡交往比较多,又都是住的同一个小区,劲松小区,大家经常在一块儿聚聚。那时我们就想把北京这帮写诗的人聚在一起谈谈诗歌,我们搞一个俱乐部吧,这就有了“幸存者”,然后又整出了一份 《幸存者》 民间诗刊。那都是1987年的事了,我们这些诗人都是在北京的成员,反正是图个方便么。那个时候,很多叫得出名儿来的诗人大多在北京。这本诗刊不定期出版,一共也就出了三期。

  记者:为何出了三期就停刊了?

  芒克:俱乐部成立后不久,1988年初我就去了法国,直到年底,《今天》成立十周年的时候,我才回到北京。算一算,我都在外边待了快一年了。那个时候,大家的情况就是这样,该出国的出了国,该办别的什么事情的,也都去干了别的事情。一进入九十年代,大家也都散了,刊物就办不下去了。

  记者:这跟之前你和北岛创办《今天》的情况很不同吧,想来是不是有些恍惚?

  芒克:那是太不同了。1978年9、10月份吧,老北岛提出来说,要办一份诗歌杂志。那时候,距离“文革”结束也就两年时间,那时是什么样的政治气氛?他提出来了,我们说干就干,就开始瞎琢磨着筹划。这人吧,都是老北岛找的。第一期编委是七个人,张鹏志、孙俊世、陆焕兴、刘羽,还有我、北岛、黄锐。等到10月份的时候,我们在张鹏志家,在鼓楼西大街那边开了第一次会,我们商量着取一刊名,当时也就非常即兴,我说就叫“今天”吧。我就觉得你提过去有什么意思,你提未来,那你跟未来也打不着关系,不如现实一点就叫“今天”。刊名有了,接下来,大家就开始分工,各干各的,就这么干了起来。再后来,为了使编辑部工作正规化,老北岛提出来设主编、副主编。我支持他任主编。他大我一岁么,也比我要沉稳些,整体上考虑都更合适。于是又开了一次七个编委都参加的会,定了我当副主编,这事就这样给敲定了。

  记者:《今天》 停刊后你们又成立了“今天文学研究会”。

  芒克:《今天》是停刊了,但我们又想人不能散,交流活动不能停,应该找到另一种形式,让《今天》作为文学团体,继续存在下去。这样就变着法儿成立了“今天文学研究会”。人还是原来那拨人,只要在《今天》上发表过作品的都是会员,大概有30来号人。理事会里,有北岛、我、江河、陈迈平、赵南,其余就记不清了,好像还有周郿英。但研究会活动了两三个月,出了三期“资料”,到1980年底也就散了。

  记者:印象中,你在和唐晓渡的一篇对谈里说到过这事。你说研究会是自动解散的,因为当时诗人们已经可以在官方刊物上发表作品了。

  芒克:对,当时我就跟他讲,研究会其实在人散之前,心早就散了。因为那时很多作者,可以在官方杂志上发表作品了,有一些还参加官方的文学活动、诗歌活动。他们被吸收加入各级作家协会,包括一些主要成员。这不等于研究会就散伙了嘛,大家都各走各的路了。

  记者:你当时的选择,实际上对你后来的生活还是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芒克:那影响是大了去了。就不说生活上一些很具体的影响吧,当时官方杂志谈得最多的就是北岛、顾城、舒婷,也就宣传他们比较多,这么一弄,诗歌界就没我们什么事了,还有多少人知道芒克,还有你芒克什么事呢?后来还闹过一笑话———有人重提芒克,说文坛又出了个叫芒克的后起之秀。你看,我都成了后起之秀了。反正啊,隔了十多年以后,人们才知道芒克原来是这么重要的一个人,也写了一些好诗,还是他和老北岛创办了《今天》。这都是近些年才被人重新提起的事了。

  记者:想来多多写于1988年的《被埋葬的中国诗人》是有所指的。

  芒克:那个时候没人提我们,就这么一个背景,所以多多就写了这篇文章,现在我们这帮老家伙都重新出土了,就别提什么被埋葬了。其实我从来不认为有什么被埋葬的诗人,你只要是写了值得留存的诗歌,它就会留下来。我从来没有把“诗人”、“画家”这些称呼当回事,现在也没有。这些对我从来都不重要。

  记者:你没多多那样的不平之气。我在唐晓渡写的一篇文章里读到一段轶事,说1979年夏天创办《今天》时,有一个深夜,你喝醉酒后独自一个人晃到东四十字路口,对着空荡荡的街道和不存在的听众发表“演讲”:“诗人?中国哪有什么诗人?喂,你们说,中国有诗人吗?”

  芒克:那都是说的胡话,当不得真的。后来朋友们听到了赶来把我绑在一辆平板车上拉回去完事。不过那时我们真是把诗人看得非常神圣。一听说谁谁谁是诗人,那是非常了不得的,绝对的肃然起敬,觉得诗人是能与神对话的人,了不得的。哪像现在写几首诗就自称诗人,烂得没边了。给人感觉,诗人就整个一垃圾,都不是什么好词。

  真正的诗人很多都比较简单、单纯

  记者:很多人都会问你同一个问题,你现在回过头来怎么看《今天》?你出过一本诗集 《今天是哪一天》,那你能确定是《今天》是“哪一天”了吗?

  芒克:你问到我,我才会回想起那个老《今天》,要你不问到我,我现在面临很多的事情,想都想不过来,就别提会想到什么《今天》了。老实说,现在回头看,我也不觉得《今天》有大了去的意义,它也就是我过去的一段经历而已,也就是我们在那个年代做过的一个事情而已。《今天》后来在海外复刊,我当然高兴,但其生存的意义已经是另一回事了。任何东西,它消失的时候也就结束了,再出现时已是一样新东西,都没什么可比性了。

  要问我《今天》是哪一天?那《今天》就是“今天”。它是一个历史时期的产物,细想来我们也就折腾了两年,但就这事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搞当代文学的没有不知道这个杂志的,它让当时不得发表的“地下文学”作品得以发表,除正刊外,我们还出了四种丛书:北岛的 《陌生的海滩》《波动》,我的《心事》和江河的《从这里开始》,这本身就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当然我看也不必过高估计了 《今天》的成就。它的最大成就在于它的出现和存在,那时的作品显然还不够成熟,因为《今天》还没来得及成熟就夭折了,这是件很遗憾的事情。但不管怎么说,它体现了当代诗人、当代作家自觉争取写作和出版自由的一种努力。

  记者:后来你和一帮老友创办《幸存者》,包括《现代汉诗》,也包含了特别的意愿吧。除了《今天》诗刊的一拨人外,是否还吸收了一些更年轻一辈的诗人?

  芒克:那是当然,在《今天》里,杨炼、顾城他们都算年轻的了。实际上,你现在能叫得上名来的北京诗人,包括海子、西川等等,都是俱乐部的成员。

  记者:用现在流俗的话说,你们算得上生逢其时。现在很多诗歌中人、文学中人,都喜欢追忆八十年代。

  芒克:我觉得是夸大了。你就说《今天》杂志吧,可以说是“影响了一代人”,那也只能说对社会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它有那么高吗?有必要把它拔高成一个象征吗?曾经有电视、报纸找我谈八十年代。有个栏目组也因为要做一档节目来采访我。节目播出时,我发现只是顺便提了我,大多时间都在讲顾城和海子。你说,就他们俩人能代表了八十年代?

  记者:这或许和他们过早离世有关,他们的死在当时都是标志性的事件,一经层层解读,“诗人之死”就升华成了一个时代的象征。

其实我们在2012年就已经死了(其实我们在2012年就已经死了是什么歌)-第1张图片-鲸幼网

  芒克:诗人一直是一个比较特殊的群体。你看,真正的诗人很多都比较简单、单纯。也说不清楚,我们那一代人年轻的时候,脑子就是整天盘旋着死亡。这到底是什么原因,根源在哪儿呢?我早期写的诗就跟死亡有关系,那时候就会特别琢磨死亡这个东西。这区别只在于你自己下不下得了手。有些人真死了,有些人想死没死成,或许是他们当时身处环境受的打击状态也不一样,而人的承受力也不一样,有的人绝望了,承受不了了,他想着自己活着没意思就死了。

  记者:我读到网上一篇文章说,海子的死与他当年在“幸存者诗歌俱乐部”的遭遇有关,确有其事吗?

  芒克:海子自杀,不会完全是因为这个。这件事真是特别遗憾。我只是见过海子一面,当时对他的诗看得也比较少,只是感觉这个人很老实,跟西川都还是孩子。我们那时候吧,人就是特别严肃、特别认真。俱乐部成立的时候,我们一周聚一次,讨论一个人的作品,不管是不是喜欢,都说实话。多多对语言是很挑剔的,对待评论也很认真,他当时谈自己对海子诗歌的看法,直接说海子写不了长诗,他不具备写长诗的能力。这对海子会有影响吧。当然,这只是多多的看法,他这样谈很正常,反过来海子也可以批评多多的诗。

  说实在,海子自杀对我当时触动很大,我们俱乐部也举行了一次诗会,当然这个诗会不是专门为纪念海子而办的。不过,他死后,我多读了一些他的诗歌,觉得那是一个巨大的世界。客观地说,他有些诗很优秀,但也不是没有毛病。哪个诗人写诗没有问题呢?

  记者:经历过那个年代,想必对何谓“幸存者”有特别深刻的体会。

  芒克:要我说,每个人能好好地活着,他就是幸存者。这跟年龄什么的都没关系。打个比方,1970年代初,我们就接触到“垮掉的一代”诗歌,差不多跟这个思潮在美国掀起是同一个时期。我们当时口头上追求比较颓废的状态,但颓废并不意味着我们一个个都彻底垮了。这种精神对你创作是有好处的。这么说吧,我的颓废就是建立在愉快基础上的颓废,要是真颓废,整个神经病、抑郁症什么的,可不就完了嘛。

  现代人生活太实际,太物质了,诗意就稀缺了

  记者:这次展览命名为“诗意的幸存者”,主题就凸显了“诗意”两个字。当今这样一个缺乏诗意的年代里,你们确实当得起“诗意的幸存者”的称谓。你是怎么理解“诗意”的?

  芒克:现代人生活太实际,太物质了,诗意就稀缺了。但我觉得诗意也不是没有,充满诗意的东西还是挺多的,这得看你怎么看待这个时代。眼下到处都存在诗歌,很多人都在写诗,要没有诗意,怎么创作诗歌作品?就拿我自己来说,我每天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就觉得生活得很诗意的。古代的诗人不就这样吗?他们写诗、画画、饮酒。这样的生活别提有多诗意了。

  不像现代人,一天到晚为生活奔忙,哪来什么诗意。所以说,要诗意,你就得不能太紧张,你就得让生活慢下来,多干点自己想干的事情。你要拥有诗意,你首先就得有自由。

  记者:有评论说你是一个真正的“浪荡者”,在20岁之前就给自己定下了“流浪者”的形象。

  芒克:时代不同啦。我们那一代人吧,和现在完全是两回事,那时家里子女多,没人管束着你,随你怎么有发展,整一个就是放养的,所以就比较野。到了“文革”,没让上学,倒是给了我们另一片天地。当然你要说自由,说浪荡,那也是美化了,特别是刚开始去白洋淀插队时,那是真的特别迷茫,啥也不会干。还有更迷茫的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记者:就这样懵懵懂懂写起诗歌来了?

  芒克:现在能查到的我的诗歌,最早都是1971年写的,不过之前一年就萌动写诗的感觉了。现在想起来莫名其妙的,我自己看早期的诗,都怀疑那是我写的吗?我要写这些干吗?当时我们写诗,就是打破一切常规,很自由地去想象,根本就没想过要去借鉴什么古典的、现代的诗歌,就是随意去写,也不想给别人看。我记得,那时写了一组九首诗,只留下了《渔家兄弟》和《葡萄园》收在诗集里,其他都弄丢了。

  记者:前面你说到了“垮掉的一代”。在那个时代,你们还受了哪些西方思潮的影响?

  芒克:现在很多人对我们那时有误解,以为我们没什么书读。实际上,别看我们没上过什么学,阅读挺丰富,那时经典的著作都有翻译,只是老百姓都读不到,但很幸运,我们读到了。除了“垮掉的一代”,叶甫图申科的诗歌什么的,差不多国外发生了发表了,我们同时就知道了读到了。那时,我们还读《洛尔迦诗钞》《马雅可夫斯基全集》《草叶集》之类,还有普希金、莱蒙托夫、勃洛克、叶赛宁、泰戈尔的一些诗。小说也看了不少,像阿克肖诺夫的《带星星的火车票》、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雷马克的《凯旋门》等等。传统写作的像德莱塞、莫泊桑、左拉,那个时候也看了不少。那时候书少,现在过剩。现在书太多,还得选着看。

  记者:你插队时期,写诗写得很过瘾吧。

  芒克:不只是我,那时我们都痴迷于诗歌,也是相互影响。那时,我和岳重,也就是根子,还有多多一起在白洋淀插队,我们大家都写。后来经过朋友介绍,我认识了老北岛,也是因为一起写诗成了很好的朋友,再后来才有创办《今天》的事。反正那个时候大家都一样,拼命写啊写的,就是写了,也不可能得到什么,还在那儿坚持写,也不知为了什么,就是一个劲儿写。1973年我写得最多,存下来最多的也是这一年。还写了几首长诗,《绿色中的绿》《主人》,还有一首《第二十三个秋天》,都有上百行、几百行的,应该是我当时最主要的作品,大概是因为太长了吧,没见谁传抄,烧了就烧了,没了就没了,留下来的都是短句,短句好记啊。能留下来的也都很偶然,要不是有人留下来就都不记得,就没这段历史了。

  《阳光下的向日葵》也是七十年代写的,1983年出诗集时又重新做了修改。跟《天空》《秋天》是同一类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心迹,就那么写下了,后来倒成了代表作,这是我没想到的,我自己都没当回事。那时写的诗都是向上的。性格使然吧,生活再艰苦、现实再困难都不会影响我内心的美好,我一直觉得生活挺美好。

  记者:插队完了回北京以后,还觉得挺美好吗?

  芒克:我1976年1月回的北京,等着国家给分配工作。等到10月份,给分配工作了,是一家国营的厂子,北京造纸一厂,我当了国家工人了。厂房里的环境不好,一天到晚都是震耳欲聋的机器声,隔着一点路,都听不清说话声。这段时间也没怎么写诗。

  记者:一般在什么样的环境下能写得了诗歌?

  芒克:我得在那种特别安静的状态下,才能写得了诗。最好是独自生活的状态。反正写诗得特别静才行,只有静,你写的东西才会比较深。要生活太折腾了,那也写不了诗。

  记者:等到1978年底北岛邀你办《今天》,那股写诗的热情又重新焕发起来了?

  芒克:那时候我很瘦,很灵活,外号就叫“猴子”。英文里,猴子就是“Monkey”么,老北岛就说,你就叫“芒克”吧,“Monkey”的音译。北岛的名字怎么取的,说来也简单,他出生在北京,出版过诗集《陌生的海滩》,里面有一首《岛》。再说他又是很孤独、独立的性格,那就叫“北岛”吧。“北方的岛”,那种孤立的感觉,很符合他的形象。

  后来,我收到了工厂的一封信,盖着章的,说我旷工几百天被开除了。那时候被开除是个什么概念啊,相当于被判刑了,工厂门口都贴着大海报。我倒没什么,我父亲不乐意了,他当时是国家计委干部,是高级工程师,老派的知识分子,哪能受得了这个,就跟我闹翻了。

  记者:你们这一代人,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某种意义上扮演了“弑父”的角色。

  芒克:要是没有插队,没有“文革”,要是这些事都没发生,那我大概不会去写什么诗,也不会有后面的那些经历。

  记者:你父亲读过你的诗吗?

  芒克:他没读过我的中文诗,读过我翻译成日文的诗,他懂日文、英文,懂好几种语言,看书都是看的外文书。那时候他快去世了,我回家去看他,我也好久没看他了。我看他捧着一本书,就是我的日文版诗集。我心想,他终于看我写的东西了,还是偷偷摸摸地在那儿看。他到死也不知道,我看到他读我的东西了,反正那一刻,他是真正感动到我了。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我被他感动了。

  诗太短无内涵,诗太长容易散

  记者:后来有一段为很多人津津乐道的文坛轶事。阿城、栗宪庭和你,你们仨办了一个东方造型艺术中心。

  芒克:1984年,阿城找到我,说我们一块儿办个公司吧,就是你说的这个东方造型艺术中心。阿城当经理,当时也就给人搞城市雕塑什么的,我们请来的人都是很先锋的,有一回,给秦皇岛设计了一个大凤凰,都没人看得懂,也就没通过,钱也没挣着。后来还出了好几档子这样的事儿,阿城说,咱们就散伙吧。

  记者:但这之后不久,你迎来了另一个诗歌创作的高峰期。

  芒克:你说的是1986年、1987年那一阵,我写了不少诗歌。1987年,我写了一首长诗 《没有时间的时间》,1000多行呢。我埋头写了3个月时间。这首诗先被译成了日文、法文、意大利文出版,国内反而是后来作家出版社出版我的诗集《今天是哪一天》时附带出版的。

  记者:这题目本身就是一个悖论,时间无处逃避,没有时间,它依然是有时间,所以是“没有时间的时间”。

  芒克:我脑子里想的,其实是另外一个世界。这首诗一共十六章,每一章都不同,但基本上都谈到生死,说到底就讲的我个人对生死、对人生的一个看法,我自己的哲学观念。其他的一些东西,时间隔得远,我就记不住了。我很少回头去看自己的东西,也不想让过去的句子来影响我的思路。再说,我觉得诗歌真没什么好聊的,你聊再多的东西,那都没有诗歌本身的内容来得丰富。当然,我觉得这首诗要短一点,写它个600行就好了,长诗尤其需要精啊,诗太短无内涵,诗太长容易散。

  记者:这时写的诗,与你白洋淀时期的诗看似有了很大的区别。套用唐晓渡的评价:芒克无论从诗歌行为还是语言文本上,都始终体现了一种可以恰当地称之为“自然”的风格。同样是“自然”的风格,白洋淀时期的“自然”,你的确是写到了自然的风景,而这时的“自然”主要指的内在的“自然”。

  芒克:我写诗,写来写去还是写人本身的东西,写人性的、自然的东西,写人的感觉、人的直觉。所有的哲学体系都和自然界有很大的关联。什么相对论啊,那都是从自然中来的,诗歌也是。诗歌也是一种形式,一种自然的形式,最精彩的诗,就是用非常简单、非常自然的语言,说出非常深、非常绝的东西。现在有些诗,你看写得绕来绕去,玄之又玄,其实什么都没有,都是些毫无生命的句子堆砌。好的诗不应该是鲜活的,自然的?

  记者:你如此强调“自然”,是认为自然本就是诗人理应具有的品质吧。

  芒克:写诗就是要自然,要真实。不要在写诗时预设什么立场和想法,应当想到什么就是什么。不像写小说,都要盘算什么。我觉得诗人重要的是要单纯,你要把自己的真心话都说出来,不要藏着掖着,有这样那样的心机。有不被人看穿的心机吗?没有。文字是不会骗人的,心机会阻碍你的想象,你的想象就该是无限的,写作的人,就需要那种无边无际的想象。

  记者:《没有时间的时间》给你带来很高的国际知名度吧?

  芒克:应该是不单单这一首长诗,是一个整体的影响。从1988年开始,整个九十年代,基本上都是在国外漫游了,德国、美国、日本、荷兰、澳大利亚……各国到处乱跑。

  记者:这漫游过程中有没有写诗?

  芒克:九十年代,我很少写诗。都在漫游了么,哪有时间写诗。

  记者:九十年代经济浪潮一浪高过一浪,文人也跟着纷纷下海。很多知识分子都说,那个时期真是特别迷茫。

  芒克:有媒体也问到我对九十年代的看法。我记得我当时谈到了七十年代、八十年代,还有九十年代。我说,七十年代是唯一能展现喜好的年代,当时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八十年代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就是写了很多的诗歌。现在回想起来都很惊讶,我哪儿有时间写这么多东西?而且是写得又快又好。到了九十年代,我诗写得少了,或者说没有了强烈的信心继续写诗,或是继续拥有理想,你可以说在写诗上,我是有些“心灰意冷”了。但你要说我有什么迷茫,我没觉得有什么迷茫。我本身就向往新鲜。九十年代那种开放本身就是我们追求,也可以说是争取来的,我觉得那是好事。

  记者:你说你不曾迷茫,我看也不尽然。你后来再也没有创办,或参与创办过什么刊物了。

  芒克:没错,《今天》停刊后,其实我的理想就幻灭了。自那之后我就不愿意参与这些集体行为。经历过这些事,你还看不明白吗,在大的利益和诱惑下,人是很容易被瓦解的,所以我不太相信许多人同心协力能一块做成什么事情。我觉得还是独立做自己的事好,比如写诗就是非常个人的行为,用不着跟人家搭帮。现在也有人请我帮忙办杂志,我不愿意帮忙。因为我不信这个了,这一点“不信”,也许是那个年代的情绪折射吧。

  记者:现在创办民间诗刊,跟你们那个年代相比,可能用心不一样了吧。

  芒克:要我看,什么乱七八糟的流派,没有任何意义。那些流派都要搞宣言,但这些宣言跟作品半点关系都没有。没有什么比作品更重要,离开了好的诗歌作品,宣言什么都不是。真正的诗人读诗,感觉是共通,一首诗放在那儿,大家一看就知道好不好,这骗不了人。历史不见得会给各种各样的流派什么位置,但一定会留下那些真正优秀的好诗。

  一首诗可以包含无数幅画,反之却行不通

  记者:很多人都好奇,芒克是怎样完成了从诗人到画家的身份转变?

  芒克:什么诗人、画家,这身份都是别人给的。我2004年初才开始绘画,不都是生活给逼的嘛。整个九十年代,我都是全世界漫游,参加一些朗诵会,挣一点报酬,就这点出场费,也就勉强可以维持我一个人的生计。后来,我碰到了我的前妻,她有了身孕后,我身上的担子一下子就重了。

  那时候我过的什么日子,和我前妻蜗居在北京一个十几平方米的斗室内,还是租的房子,连窗户都没有。老朋友艾丹看不下去,提议我试着画油画卖钱,还给我送来了画架、颜料、画笔全套工具。我没有受过绘画训练,两眼一抹黑。我还记得第一次画画。前妻已经睡着了,开着灯我就开始画,全凭感觉画了一夜。她早上起来一看,说我画的还真行。她是学油画出身的,这么一句“真行”,我心里就有底了,我就来劲了,3个月内画了12幅,接着就开第一个展览了。

  记者:你在宋庄办过题为“另一种诗”的展览。你认可你绘画是“另一种诗”的评价吗?就像有人说的,绘画也是你诗歌创作的延续?

  芒克:大家总喜欢把绘画与我的诗歌联系起来,但我不觉得这两者有什么关系。这么说吧,相比写诗,绘画要轻松一些,写诗会耗费大量的脑力,而绘画耗费体力更多一些。绘画是我的谋生手段,我也能根据别人的要求完成画作,诗歌不行,人家让我写,我还不一定写得出来。我也不认为自己的画里有多大的诗意。说白了,绘画是一种视觉艺术,展现出固定、瞬间的画面与场景,诗歌却包含着极为丰富的内涵及延伸空间,极具想象力,一首诗可以包含无数幅画,反之却行不通。所以说,画画比较简单,诗歌要丰富多了,深刻复杂多了。

  记者:你能这样即兴绘画,包括你能这么顺利地卖画,该是受到诗歌的影响吧?我看到有评论说,诗歌为你提供了除技巧之外的一切:个性、才情、想象、思想。

  芒克:我画画就像我写诗一样,完全是凭着灵感去自由发挥。我承认,我的画值钱和诗歌有关系。但我相信,我要画得太次,也不会有人来买。基本上也没什么诗人来买我的画,买我画的都是一些资深藏家。一般买我画的人,不是我找人家要价,我就说你看着给吧。我现在的作品单幅价格在2万元至5万元之间,要是没有那么多钱的人就给个2万吧,算最低了。但是真是好朋友他没钱,我给他都无所谓,这有什么关系。我这一年也就画个30来幅油画,不画多。

  记者:一定有不少人好奇,你是怎么绘画的?

  芒克:我绘画很简单,说白了就是挥霍颜色。我是直接把大块的颜料挤到画布上去,然后用刀把这些油彩刮开。这刮也有讲究,讲的就是色彩漂亮,简单干净,我也没去想什么造型啊,构图啊,就凭感觉。我也没有什么参照物,只是凭着个人的经验、见识和积累。有人说我画的风景吧,其实我画的是内心的风景。

  记者:到现在你都画了十年了。十年里,你在画风上有什么变化,是否有什么新的追求?现在不少诗人、作家绘画,偏向于玩观念。你好像不好此道。

  芒克:我就画自己擅长的东西,有些东西你欣赏,但你技术上达不到。观念,我觉得没什么好玩的,很多观念都狭隘得一塌糊涂。玩观念,我也不反对,但你一定要玩得有意思。

  记者:虽说这些年,你偏向于绘画了,你作为一个艺术家的身份也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认同,但感觉你本质上还是一个诗人。

  芒克:我现在天天想的都是养家糊口的事,想不到写诗,也很少写诗了,但我依然会读诗,也喜欢读诗。我读西方的诗,也读一些年轻人的诗,一些诗歌杂志经常给我寄刊物,我也经常收到一些年轻人新出的诗集,我基本都看,都觉得挺好。因为诗不能用一种标准去衡量。每个诗人写的东西肯定和他的生活经历,跟他的感觉、感受有关,我看不同的诗能了解到不同人的感受。

  我读诗,但基本上不怎么读小说,我觉得任何人的人生都比小说精彩多了,何必要去书里看故事?现在很多年轻人喜欢读小说,我建议他们多读一点诗,因为诗会让你看清很多问题。你想,人要是没有发明语言,那还谈得上是人吗,诗歌又是语言里最精髓的部分,你读诗,读的都是精髓,它能不让人增长智慧嘛?

  芒克简介:

  芒克,朦胧诗派代表诗人,原名姜世伟。1950年生于北京。著有诗集《心事》《阳光中的向日葵》《答诗选》《今天是哪一天》《芒克诗选》;长篇小说《野事》;随笔集《瞧,这些人》。作品被译成多国文字,先后应邀赴美、法、意、德、日、荷兰、澳大利亚等国交流访问。芒克2004年初开始画画,在浙江、青岛、北京以及古巴等地举办个人画展,及参加各种群展。现居北京。

  (《文学报》实习编辑:白俊贤)

其实我们在2012年就已经死了(其实我们在2012年就已经死了是什么歌)-第2张图片-鲸幼网

  【编者的话】早在2006年,诗歌报网站就打算建立100位诗人资料的“中国诗人库”专栏,陆续推出了几十位白话诗人的作品和简介,但由于工程浩大、人手短缺,一直没有完工。如今,值此中国新诗百年之际,我们将继续完善此项工程,在公众号和网站上陆续推荐百年新诗长河里的100位诗人,算是我们诗歌网站整理的的一份诗歌史料与回顾。100年新诗史,也许只会记住十来个人:胡适、顾城、海子、舒婷、徐志摩、戴望舒、北岛、汪国真、席慕蓉、艾青等等。为什么呢?由于教科书的推荐、民间选本的选用、国际诗歌交流影响力等因素,上述这些肯定留得下来,其它的目前还很难说。这份名单,不一定满足所有人的偏好,也无法照顾到一些人的情绪,我们接受眼界方面的善意批评,但拒绝向伪名家妥协以及对官员诗人的谄媚。(值班编辑: 诗歌报网站站长 小鱼儿 微信:shigebao_com)

  【百年新诗百人选读】往期推荐:

  1.胡适《鸽子》;

  2.顾城《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3.海子《祖国(或以梦为马》;

  4.舒婷《致橡树》;

  5.徐志摩《再别康桥》;

  6.戴望舒:《雨巷》;

  7.北岛:《回答》;

  8.食指:《相信未来》;

  9.席慕蓉:《一棵开花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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